李崗 我活著不是用來紀念李安
作者：游常山、王怡棻 │ 攝影：陳之俊
出處：2006年4月號《遠見雜誌》 第238期
「李安的第二部電影《喜宴》裡部下老陳不敢和老長官平起平坐，不但不敢跟老長官握手，還雙腳一靠，立正、手一比：『長官請。』或許大家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，但是李安在導完這場戲之後，奪門而出，一個人哭了十幾分鐘才平靜下來，因為這是我們心裡最深處的中國人的忠孝節義，」小李安三歲的李崗，在五年前出版的《有點感性又不失理性》的回憶錄，寫出他們兄弟受到的深入骨髓般「儒家文化」教養的故事。
儒家教養的背後，是一個嚴厲無比的父親。
「以前我像爸爸，李安像媽媽，這幾年因為是同行，討論的事、想的事類似，長得愈來愈像，」導演李崗從淡褐書架上，抽起作品《有點感性又不失理性》，爽朗地笑著說。同樣的支手托腮、微笑凝望，封面的李崗與封底的李安，在泛黃光暈的烘托下，彷若一對為電影而生的雙胞胎，在各自的領域持續開拓。
李安是享譽國際的大導演，同樣從事導演工作的弟弟李崗，相較之下，形象似乎模糊許多。事實上，以《今天不回家》獲亞太影展最佳編劇獎，執導《條子阿不拉》讓蔡振南入圍金馬獎最佳男配角，並成立雷公電影公司，引進《放牛班的春天》等優質歐洲電影的李崗，在電影事業，同樣有自己的一片天。
崇拜李安，但務實做生意去
事實上，相對於李安的溫柔蘊藉、專注寡言的個性，李崗一直是一個對自己前途「衝衝衝」的主控者。
「李安比較陰柔，我比較陽剛。李安個性適合當導演，很會磨，就像打太極拳，柔能克剛。」提起導演哥哥，李崗的欽佩溢於言表。
1957年生的李崗，自小就與大他三歲的哥哥李安感情深篤，一切以哥哥馬首是瞻。小時候，兩人同睡一張床，李崗總是央著哥哥講床邊故事，李安也不厭其煩地滿足弟弟的要求。「哥哥是說故事的天才，總是能想出不同的故事，」幼年的李崗，對哥哥又是崇拜又是倚賴。
李安對電影的熱情，自然也影響了李崗。然而在士大夫觀念濃厚的校長父親眼中，「萬般皆下品，唯有讀書高」，導演是不入流的工作，因此李安決定往電影業發展時，幾乎引發家庭革命；個性比較務實的李崗，則決定做個將本求利的生意人。
「我跑過船，擺過地攤，開過禮品店，做過貿易商，賣過鍋碗瓢盆……」在《下廚真好》一書，李崗自白。曾經在台灣經濟起飛時，賺進大筆鈔票的他，卻也因為投資失利，而賠了好幾百萬。「我不是那麼市儈。孔子拍電影可能還不錯，但做生意一定也很慘，」李崗自我解嘲昔日的大起大落 。
命運給李校長一個最大的禮物。當年看來最沒有出息的「戲子」行業，如今卻是台灣最火紅的「文化創意產業」，李安還成為亞洲第一個榮獲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導演。
李崗追隨乃兄腳步，第一步從編劇著手。令人意外的，李崗竟天生是個傑出的電影編劇；從編劇這一步，他又往前跨，成為一個電影導演、電視劇製片、電影公司負責人的全方位角色。
經商失敗，苦悶寫劇本得獎
經商失敗的苦悶，成為寫作的動力，李崗開始嘗試劇本創作。1993年陪父親回大陸探親，感受到文化中國消逝的衝擊，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落差，讓他寫下《新老殘遊記》，獲得了新聞局優良劇本獎。1996年，以幽默手法，針砭現代家庭光怪陸離現象的《今天不回家》，被張艾嘉拍成電影，市場迴響大好，更為他一舉奪得亞太影展最佳劇本獎。
從此，李崗決定「棄商從影」，追隨兄長腳步，栽進蒙太奇的迷人世界。
「電影很像『成年男人的兒童世界』，或是參加救國團，跑到另一個世界，每天看到新鮮的人、事、物，還製造新的人事物，非常精采，」他笑著說。
1999年，李崗自編自導描寫員警故事的《條子阿不拉》，雖然拍攝過程備極艱辛，從籌資、選景、到找演員，一波三折，但用心的成果博得許多正面口碑。作家侯文詠盛讚《條子阿不拉》的感情劇，拍得飽滿而細緻，不小心就爆出許多笑聲。
影評人李幼新也為文表示，明明可能是沈痛控訴的《條子阿不拉》，卻充滿風趣絕妙的牽扯拉鋸，「李崗的聰明在於簡單的事，玩出豐富複雜的意義，更讓我清楚看到台灣社會黑道白道的如出一轍。」李崗拍電影，初試啼聲，已獲得不錯的評價。
沒資源，誰管你電影不電影
相對於沈穩內斂的李安，李崗外向幽默，說話也十分直率。長期在台灣影視圈打拚，談起拍片的困境，李崗有滿腹苦水。他表示，導演應該只管拍片和後製，但台灣導演80％的時間要花在製片，根本與創意無關。李崗回憶，執導《條子阿不拉》時，從上游資金到下游行銷，都是自己來，「中影（國民黨黨營事業）那時要選舉、變賣黨產，誰管你電影不電影，」提起辛酸，他難掩激動，聲調也拉高許多。
此外，在電影製作的專業度上，台灣也是遠不及美國。「好萊塢只怕你腦袋想不出東西，沒有你想得出來，而技術人員拍不出來的。」他雙手一攤，「台灣就是生怕你導演腦袋想出什麼東西，壓力完全是相反的。」
近年好萊塢電影壟斷台灣九成市場，持續萎縮的國片，票房占不到全年度電影銷售總額的1％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，李崗直言，「現在的台灣電影，不是生怕你看不懂，就是生怕你看得懂，非常沒有誠意。」一張電影票要200、300元，觀眾自然會選擇知名度高，娛樂性強的西片，相較之下，打開電視就看得到的連續劇，還比較有發揮空間。
有熱情，用電視養電影部隊
2002年，未能忘情電影的李崗成立雷公電影公司，一方面藉發行外片建立行銷能力；另一方面，投入拍攝電視劇，聚集人才。「電影是作品，電視是產品。」他從生意人的角度分析，「你要維持公司、培養作戰部隊，只有靠電視。一部電影製作要花兩、三年，時間太長，絕對不是辦法。」
近年，李崗陸續製作了公視人生劇展單元劇《情人的眼淚》《愛情咖啡因》，及中視偶像劇《粉紅教父小甜甜》。2004年更與《湖南電廣傳媒》合作拍攝電視劇《後天美女》，結合台灣偶像許紹洋與大陸女星黃奕，把觸角伸向大中華市場。持續累積導演功力的他，也透露未來有拍電影的計畫。
但是因為近日，執政黨的意識型態，繼大陸皇帝小生張國立（他已經來台五次，唯獨此次被拒）來台被拒絕後，李崗的《後天美女》也前途坎坷，目前還找不到國內播出頻道。李崗為之氣煞。
「比利時國土和台灣一樣大，人口也有一千萬，和台灣的藍綠對抗一樣，比利時北部說荷蘭文、南部說法文，兩種文化的對抗也很激烈，但是他們的政府不會介入這種文化戰爭，只會把電影工業的環境搞好，讓餅做大，這才是政府該做的，」李崗以西歐先進國家對比。
明知市道難行，已屆天命之年的李崗，為何還願意為了電影，衣帶漸寬終不悔？
「電影真的會讓人有熱情。做過那麼多行業，我賣筆記本、賣手機賺再多錢，我也不會愛上手機與筆記本，」他隨手拿起手機，幽默比喻。
「史匹柏的電影公司名字取得好，電影就是製造夢的工廠，導演就是作夢的工作，是其他行業沒有的。」李崗眼中綻放光芒，彷若狂風險浪也不足畏懼。
抱怨歸抱怨 李崗還是哥哥最忠實的啦啦隊
席慕容的丈夫、劉海北教授曾半開玩笑地感歎，自己最困擾的事，就是被稱作「席先生」。今年四十九歲的李崗，小時候被喚為「李校長的兒子」，長大後被稱做「李安的弟弟」，也有同樣的無奈。
3月初李安因《斷背山》獲頒奧斯卡最佳導演，李崗再度成為媒體競逐的對象，請他談李安的電話一通接一通，說到幾乎無話可說。被逼急了，這位「駐台發言人」也不禁大吐苦水，「這兩天真是受夠了，前面十幾年講李安也講夠多了，我活著又不是為了紀念他！」他無奈地搖搖頭說，最近《斷背山》紅得不得了，朋友看到他逢人就問，「這是李安的小弟，有像嗎？」
「我們自尊心都很強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，不想活在他的陰影下。」李崗不諱言他兩個字的名字，已經變成五個字的「李安的弟弟」，感覺很差；但與哥哥手足情深的他，談起李安還是神采飛揚、滔滔不絕，李安不論成功或者失意，李崗都是最忠實的啦啦隊。
蘇軾在評論弟弟蘇轍的散文時，表示，「子由之文，詞理精確，有不及吾；而體氣高妙，吾所不及。」李安在西方世界大放異彩，相信在東方努力追趕的李崗，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博得如此平起平坐的肯定。（王怡棻）
李崗個人檔案
現職 雷公電影公司負責人
出生 1957年
學歷 海洋學院航海系畢業
經歷 曾從事船員、擺地攤、禮品店老闆、貿易商、編劇、導演等
獲獎 1996年以《今天不回家》獲得亞太影展最佳編劇獎
1994年、1996年、1998年三度榮獲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
1998年以劇本《條子阿不拉》獲新聞局輔導金，並任該導演。
著作 《有點感性又不失理性》《下廚真好》《李崗陪你看電影》
資料來源：《台灣電影筆記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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