December 19,2009 16:22
另一片天空：墨西哥書展有感
那時正是兵荒馬亂的暑假，我為北京和法蘭克福書展忙得應接不暇，心煩意亂的。於是便把信擱著，沒拒絕也沒答應。
三週後，對方又發了一次邀請函，想必是怕我沒收到。這次再不回人家，就實在太沒禮貌了。我開始詢問同事和朋友的意見，沒想到人人都贊成，說機會難得，到墨西哥去玩玩也好，況且對方補助機票、食宿，實在沒有不去的道理。
打電話回家的時候，我跟老媽說起此事，結果她把我罵了一頓，說遇上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，全世界的人都會毫不考慮答應，怎麼只有我想東想西，還想拒絕咧！想想我還真需要這種當頭棒喝，給她這麼一說，我就咬咬牙，決定去了！
還好去了，因為那真是一次大開眼界的寶貴體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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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西哥書展是在瓜達拉哈拉市（Guadalajara）舉辦的，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歷史，是中南美洲最大的書展，同時兼具專業展和消費展的性質。最初書展開辦的時候，很多人心存懷疑：墨西哥的出版社幾乎全部集中在首都墨西哥市，誰會大老遠跑來這裡？但正因為這裡沒有出版社，業界人士可以出差順便度假，反而樂在其中，而瓜達拉哈拉書展（Feria Internacional del Libro de Guadalajara, 簡稱 FIL）也就一年年茁壯起來了。
在第一天早上的說明會上，書展的美國代表大衛‧昂格（David Unger）向我們簡述書展的沿革與特色，例如此 FIL 與其他書展不同，係由瓜達拉哈拉大學所舉辦，而非商展公司。FIL 的收益來源全部是販賣攤位所得，此次版權交流活動（Rights Exchange Program）經費也是這麼來的。
可能有不少人認識大衛‧昂格這個名字。是的，這位出生於瓜地馬拉，成長於美國，現居布魯克林的老紳士，是一位知名的小說家，也《天殺的熱帶日子》作者。他與妻子住在紐約布魯克林，是 FIL 的美國代表，與郝明義先生相識多年，還曾兩度來台參加台北國際書展。今年法蘭克福書展前一天的會前會，我就在市中心的大飯店門口與大衛初次見面，對他的親切幽默而且毫無架子印象深刻。
引介我們的是《風之影》作者經紀公司的版權維克多‧賀達多（Victor Hurtado），後來我才知道，維克多原本就是 FIL 的工作人員，前幾年厭倦了書展生涯，才飄洋過海去西班牙當起文學經紀人。我記得 2007 年第一次與他見面，這個小個子、皮膚黝黑的墨西哥人笑容滿面過來跟我擁抱，稱我「老兄」，讓我又驚又喜。那時我還不知道，如此的熱情好客，正是墨西哥人本色。
FIL 的國際版權交流活動是國外行之有年的 fellowship，中文似乎沒有直接對應的詞，姑且稱之為「短期研習」吧。在書展圈，最早舉辦的是以色列的耶路撒冷書展，還分為編輯和經紀人兩種研習。不久法蘭克福書展起而效尤，後來居上成為現在辦得最好的書展 fellowship。FIL 則是頭一次舉辦。
這種活動的宗旨，就是提供一個年輕出版人認識當地出版產業，並建立國際人脈的機會。成員除了來自歐美出版大國，也可能來自印度、澳洲、芬蘭、中國，在為期一週左右的時間內，參觀出版社、研究書市、聽取座談會，更重要的，是一起吃喝玩樂，在非商業性的近距離相處之中，培養出跨國界、跨語言、跨文化的革命情感。多年以後，他們可能會成為各國的業界要角，而這些年輕時結交的朋友，則將成為彼此出版生涯中的最佳伙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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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第一次參加書展 fellowship，對主辦單位的無微不至感到非常受寵若驚。我們幾乎完全是被奉若上賓：從機場出來就有人舉牌接應，開車直接送到四星級旅館，車上已經備妥資料袋，除了書展相關的目錄和文宣，還附上五天行程，以及所有晚宴、午餐和酒會的邀請函。之後每天都有專車到飯店接人，三名導覽人員魯本、帕布羅和維克多輪番接應，幾乎永遠有人陪在我們身邊。魯本年輕俊秀而且親切幽默，迷倒書展上無數女性；帕布羅個子很小但效率一流，走的是搞笑路線；維克多則是當地知名的文學雜誌主編，還在瓜達拉哈拉大學當文學講師，談起拉丁美洲文學如數家珍，每個作家作品優缺點都信手拈來，讓人嘆服。
書展前兩天的座談以獨立出版社為主，我們參訪了當地的墨西哥出版社，也聽取來自委內瑞拉、哥倫比亞和阿根廷的獨立出版人介紹書籍。幾場活動下來，我們深刻感受到在拉丁美洲出版的不易：那是個看似很大，實則閱讀率不高的市場，而且國家眾多，彼此的口音、腔調和語感不同，也間接影響到文本的接受度。這些獨立出版社出版詩集、短篇小說集，甚至有所謂的「超短篇」，一個故事只有四五行，比極短篇還短。有人打趣說，一般人不愛看書，寫短一點讓他們容易讀完，比較有成就感。這些獨立出版品的印量極低，往往只有一千本，能夠再版就算「暢銷」。連續幾場活動聽下來，我們面面相覷，覺得「怎麼這麼慘？」更現實一點來說，這些獨立出版品，即使寫得好，在缺乏本地市場基礎的條件下，幾乎不可能走向國際。
墨西哥有一億人口，物價比台灣還低，可是書籍很多從西班牙進口、加上印刷成本高昂，以致於書價極高，動輒台幣五、六百塊，更增加了推廣閱讀的困難。瓜達拉哈拉書展於是成為年度的重要盛事，因為很多人真的一年就買這麼一次書；因為平時很難找到種類如此齊全、折扣如此優惠的購書處所；因為許多知名作家會蒞臨書展簽售座談，而他們往往受到有如搖滾巨星一般的瘋狂追捧。現場瀰漫一種有如嘉年華會的歡鬧氣氛，很多年輕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來看書，聽作家演講擠得水洩不通，那是一種非常旺盛、讓人驚豔的活力。
書展第三天有場午餐會，是為了慶祝德國 Hanser 出版社發行人麥可‧克魯格（Michael Krueger）獲頒 FIL 傑出出版人大獎的活動。席間克魯格起身舉杯向大家致意，說墨西哥之行讓他感觸良多，因為這是一個充滿生命力而且不斷茁壯的語系，不像德文，使用者只有「區區」八千萬，相比之下簡直是個逐漸死去的語言（a dying language）。此話當然有點誇大，但令人動容，因為西語確實是一個使用人口更多、影響力迅速成長的語言，不光是西班牙和拉丁美洲，還有大量移民日積月累潛移默（墨？）化的美國。
過去西語小說很難成為國際暢銷書，數來數去也就是貝雷茲-雷維特、阿言德和《巧克力情人》的蘿拉‧艾斯奇弗（Laura Esquivel）這幾人，近年來則有薩豐、有《祕密晚餐》的西耶拉，有《海上教堂》的法康尼斯，在全球各地寫下傲人的暢銷佳績。美國的各大出版集團紛紛成立西語分部，或與西班牙出版公司達成合作出版協議，或積極引進有暢銷的西語文學，或挖掘用英語寫作的拉丁裔作家。西語書市的蓬勃興盛，更可從西語「書探」的出現略見端倪。過去，這向來只是英語系大市場國家才有的專利呢。
講到餐會，那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，滿心期待卻又哭笑不得的文化特色。午餐兩點半吃，晚餐則通常九點半開始，等主菜上來通常已經十點多。酒足飯飽將近午夜，我時差發作體力不支只想回旅館大睡，但舞會跑趴這才要開始。我就看著歐美「同學」們興高采烈去跳舞狂歡，豪飲龍舌蘭酒外加香菸不斷，非得搞到三更半夜才歸營，第二天早上不是一頭睡死錯過活動，就是形容枯槁疲累不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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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第三天晚上，我們總算是拜訪了 Random House Mondadori 的攤位，而與西語書市的大出版集團有了接觸。顧名思義，這家西班牙最大的出版集團係由德國藍燈書屋集團（Random House）和義大利 Mondadori 集團合資成立的大公司，財力雄厚，又有跨國資源和資金挹注，很快在西語市場取得龍頭老大的地位。負責導覽的貝德羅‧胡耶塔（Pedro Huerta）是該集團墨西哥分公司的總裁，一身筆挺西裝，開口閉口全是生意經，講數字、分析銷量和市佔率，雖有同學抱怨「未免也太市儈」，但在一連串低迷的獨立出版會報之後，還真有精神為之一振的感覺。胡耶塔分析，墨西哥是非小說為主的市場，佔 65%，尤其是實用、勵志類書籍，以及非常本土的報導文學，多以揭露黑幫和毒品交易為主題。西班牙則正好相反，65% 是小說，其中七成通俗、三成純文學。
我與波蘭出版人同學索妮亞‧德拉嘉（Sonia Draga）聊起該集團出版的《瑪雅預言書》（Domain, 西文版書名是 El testamento Maya），那是美國作家史提夫‧艾頓以瑪雅古文明、外星人和 2012 年末日預言為主題的驚悚小說，被翻譯成十餘種語言，今年又因為 2012 年電影而掀起一波新的熱潮。這書的西文版賣得特別好，僅在西班牙就賣座超過二十五萬冊。胡耶塔總裁說在墨西哥更是超暢銷，賣了有十幾萬本，最早由 ViaMagna 出版社發行，最近才由他們接手並推出新版，依然熱賣不絕，RHM 集團外甚至有巨幅作者海報。
《瑪雅預言書》中文版權正好是我代理的，之前怎麼推也賣不掉，現在看到西文版的盛況，決定回去再加把勁，果然回台灣不到一個星期就找到買家。索妮亞先前也跟此書的海外版權經紀人丹尼‧巴羅拿了樣書，沒有很認真評估，現在也決定回去要仔細審讀。如此這般的意外「驚喜」，或許才是書展的最大收穫呢。
隔天我們又陸續參訪了西班牙 Planeta 和 Santillana 集團，他們與 RHM 合稱西語書市的三大巨頭。Planeta 是最老牌的大出版集團，現場最搶眼的除了拉森「千禧年」三部曲（封面走非常黑色詭異風，把莎蘭德畫成骨瘦如柴、黑長髮皮膚慘白像鬼一樣的女子，據說出自西班牙著名畫家之手），就是丹布朗的新書《失落的符號》，上市不久已經狂銷二十萬冊。這些集團的分支眾多，每個品牌的 logo、名字、出版路線讓人眼花撩亂。我問了一下 Seix Barral 和 Destino 有何差別，因為兩者都是文學品牌，才知道前者更偏純文學，後者則算是介於文學和通俗之間，薩豐和拉森就都是 Destino 出版的，他們也剛簽下張翎的《金山》。
Santillana 也是個集媒體和出版於一身的超大集團，旗下的文學品牌「豐泉」（Alfaguara）在西語書市具有指標性地位，每年舉辦的豐泉文學獎亦極具份量，獎金或許不如行星文學獎（Premio Planeta），但得獎作品的評價則有凌駕前者的趨勢，亦有很高比例被翻成英文，例如 2006 年得主是秘魯年輕作家聖地牙哥‧朗卡吉利歐（Santiago Roncagliolo）的《紅色四月》（Abril rojo），便由馬奎斯的御用英譯者伊狄絲‧格羅斯曼（Edith Grossman）親自翻譯；2007 年的《你看我有多愛你》（Mira si yo te querre, 簡體中文版書名是《情繫撒哈拉》）是一個發生在西屬撒哈拉殖民地的淒美愛情故事，最近剛推出英國版。
豐泉文學獎今年的得主是阿根廷少壯派小說家安德雷斯‧紐曼（Andres Neuman）的《世紀旅人》（El viajero del siglo），年僅三十二歲，只比三年前的朗卡吉利歐大了一歲。該書以拿破崙戰爭之後的歐洲為背景，一位無名旅人來到德國東北一個虛構的小鎮，打算過一夜，隔天就動身離開。奇怪的是，這個小鎮似乎想盡辦法不讓他離開，他接連遇到各種離奇的突發世界，鎮上的街道、房舍彷彿不斷重組和變貌，導致他走失在這個迷宮之中。旅人看似通曉世間所有語言，卻走不出這個小鎮所佈下的迷障，堪稱是浪漫主義的後現代重現。紐曼是今年柏林文學節唯一受邀的拉丁美洲作家，《世紀旅人》的英語版權也甫由普希金出版社（Pushkin Press）簽下。
豐泉出版社的「鎮社之寶」當然還是西班牙國民作家阿圖洛‧貝雷茲-雷維特，他的作品在展場舉目可見，有「阿拉特里斯德隊長」系列專櫃，普及歷史作品《憤怒之日》（Un dia de colera）的層層堆疊，經典代表作如《大仲馬俱樂部》、《戰爭畫師》、《海圖迷蹤》和《南方女王》當然也沒有缺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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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參觀了西語系三大出版集團，可還有 Ediciones B、Urano、Norma、Edhasa 等好多出版社我想認識、想進一步瞭解。
Ediciones B 是以通俗小說為主的出版社，尤以歷史和驚悚小說見長。展位正門口主打胡安‧波利亞（Juan Bolea）的黑色小說新作《無法抗拒的殺手》（Un asesino irresistible），攤位上擺著《貝塞尼家的姊妹》和《治療》等書的西文版、還有模仿「暮光之城」系列重新包裝的安萊絲《吸血鬼年代記》。
Urano 當年可是《達文西密碼》等書的出版社，但丹布朗似乎並未讓他們躍升超大型出版社，新作仍然給 Planeta 集團重金搶走。看著 Urano 架上展示的翻譯羅曼史、歷史小說和《天使與魔鬼》等舊作，真有幾分不勝欷噓之感。Norma 則是另一個頗具規模的出版社，旗下的文學品牌「彼岸」（La otra orilla）素負盛名，出版了今年文學獎得主聖地牙哥‧甘波亞（Santiago Gamboa）的《死者之城》（Necropolis）、智利型男作家帕布羅‧席蒙內提（Pablo Simonetti）的冠軍暢銷書《慾望的邊界》（La barrera del pudor），以及哥倫比亞詩人小說家威廉‧奧斯賓納（William Ospina）今年勇奪羅慕洛‧加列戈斯國際小說獎（Premio internacional de novela Rómulo Gallegos）的《香料的國度》（El Pais de la Canela）
見識過經營困難的小出版社和業績至上的大集團，稍具規模又品味獨具的中型出版社或許更讓人亮眼。走訪「曾經」出版社（Editorial Era）的那天早上，新一屆塞萬提斯文學獎才剛揭曉，得主正是他們出版的大詩人荷西‧艾密里歐‧帕切科（Jose Emilio Pacheco）！發行人親自接待我們，臉上藏不住的喜悅，跟大家打完招呼就很抱歉說自己得離開參加帕切科得獎的記者會，實在很抱歉。
不過我印象最深刻的，應該還是「圖斯卡」出版社（Tusquets Editores）。圖斯卡以眼光精準著稱，選書非常謹慎，不過一旦出手，就是長期經營。同行的法國經紀人皮耶‧艾斯狄爾（Pierre Astier）悄悄跟我說：「要賣書給圖斯卡簡直難如登天，因為他們非常非常挑剔。」那真是最高的讚美。
圖斯卡在純文學和犯罪小說領域都很有名，作家群包括外國的村上春樹、約翰‧厄文、約翰‧康納利、賀寧‧曼凱爾，古巴的李奧納多‧帕杜拉（Leonardo Padura）、墨西哥的克莉絲汀娜‧李維拉‧嘉爾莎（Cristina Rivera Garza），以及西班牙的阿慕德娜‧葛蘭黛絲（Almudena Grandes）等人。
三年前，我在冬陽推薦下注意到帕杜拉的一系列古巴犯罪小說，輾轉聯絡上圖斯卡，並幫他們賣出《再見，海明威》的繁簡中文版權。如今，圖斯卡正歡慶創立四十週年，我有了更多的西語客戶，並以國際版權交流人士的身份與他們相見，感覺格外有意義。活動結束前一天晚上，我們到一個歐式裝潢的豪華會所參加圖斯卡酒會，我與編輯總監胡安‧瑟雷索（Juan Cerezo）聊起葛蘭黛絲的新作、那本厚達九百頁的大長篇《冰凍之心》（El corazon helado）。我說自己很感興趣，只可惜書厚難賣，高大的瑟雷索自有一番理論：「有時候厚書也是好事，那意味著你對作品有信心、值得讀者的信任，而且讀者也會投注更多的時間在厚書上，就像《龍紋身的女孩》和《海上教堂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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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次版權交流活動的成員來自美國、英國、法國、波蘭、土耳其、羅馬尼亞、以色列和台灣八個國家，四個出版人、八個經紀人。短短的五天之中，我們彼此交換故事，都成了好朋友。
以色列最大出版社 Kinneret 的版權總監季夫‧路易斯（Ziv Lewis）是個酷酷的中年大叔，自稱進出版之前是個「失敗的音樂家」，說他想找「非關政治、比較前衛而都會」的中文小說，還說他出於對作者的忠誠，與奧黛莉‧尼芬格一樣拒看《時空旅人之妻》的電影版。書展結束後，他寫了一封長信給我：「進這行的人很快就發現，這是一個關乎熱情的行業，因為要找別的工作餬口很簡單，大可不必做出版。難就難在如何保持熱情不被澆滅，而參加書展、認識新朋友是一個好方法。」
法國的皮耶是個中年紳士，曾與朋友創辦出版社，後來被人併購，便跟同事出來開經紀公司。談及法國出版社多年以來對經紀人的不信任，他的理論是：「如果出版社不願與國內的經紀人往來，那只會逼得法國作家去找英國、美國和德國的經紀人，而這已經在發生了。」
美國出版人強尼‧坦波（Johnny Temple）是阿卡西出版社（Akashic Books）的老闆，「阿卡西」一詞來自梵語，意為「空間」或「以太」。強尼出版了一系列以著名城市為主題的黑色小說集，我們聊《波士頓 Noir》的主編丹尼斯‧勒翰、《巴爾的摩 Noir》的主編蘿拉‧李普曼，以及亞洲城市如東京、台北和曼谷為主題的可能性。強尼長得又高又帥，我們都猜他不過三十出頭，結果他在惜別晚餐上說自己已經四十三歲，把大家嚇了一跳。餐後我問他是如何把身材保持得這麼好，「該不會是看稿健身吧？」他大笑說你真是讓我太有信心了。
美國經紀人安德蕾亞‧蒙特荷（Andrea Montejo）是我的新客戶，我們在法蘭克福見過一面，靠的還是前幾年離開薩豐經紀人自立門戶的柏納‧費爾（Bernat Fiol）介紹，後來我才知道，安德蕾亞和柏納是前年法蘭克福書展交流會的同學。安德蕾亞個子小小的，非常漂亮，是典型的知性美女，閱讀口味也很偏實驗性。我問她西班牙文怎麼學的，原來她是哥倫比亞人，但六歲就移民美國，西語等於是她的母語，上學了才學英文。除了英西兩種語言，她大學在巴黎念，所以法語也很流利，是美國罕見的三語人才，先前在 HarperCollins 西語書籍品牌 Rayo 當編輯，前年決定出來當經紀人，大衛‧昂格也成了她的作家。
透過安德蕾亞介紹，我和羅馬尼亞最大出版社 Polirom 的主編波格登（Bogdan Stanescu）成了「同桌」，亦即在版權中心共用一張桌子、分攤租金是也。濃眉大眼的波格登是新聞記者出身，五年前投身出版界，短短幾年間參加過好幾個書展的交流活動，還獲選羅馬尼亞的年度優秀出版人。他的英語帶點口音，是個正港的冷面笑匠，熱愛純文學，但私底下和我一樣是個愛看奇幻小說和科幻電影的宅男。他最愛的奇幻作家？嘿嘿，喬治‧馬汀是也。他說羅馬尼亞有家出版社出了一堆很棒的科幻奇幻作家，封面超美，翻譯超爛，爛到第一頁都讀不完。我回旅館查了布蘭登‧山德森的羅馬尼亞出版社，興沖沖跑去推薦，他聽了就翻白眼：「就是那家該死的出版社出的，難怪我沒聽過。」
土耳其的娜敏（Nermine Mollaoglu）是個熱情美麗的大姊，也是土耳其最厲害的文學經紀人，旗下有六十多位作者。她熱愛跑趴，音樂家老公在經紀公司幫忙，每天搭船橫渡博斯普魯斯海峽去上班，通勤「只要」二十來分鐘。她覺得土耳其怎可沒有國際性的文學節，乾脆自己辦了一個，而且搞得有聲有色。一說到帕慕克，娜敏就像個 fan girl 一樣眼裡有星星，崇拜得無以復加。她說土耳其以前的身份證很怪，女性除了「已婚」和「未婚」，一律註明「處女」（virgin），把我們笑得東倒西歪。
來自波蘭的索妮亞最是神奇，原本的工作和出版八竿子打不著，後來金主撤資，她因緣巧合自己翻譯出版了一本書。有次她去美國，看到書店裡琳瑯滿目的小說，心想這些書我很愛看，為何不能引進到波蘭呢？回去後就找了代理問書，拿到一本叫做《慾望單人床》（Good in Bed）的女性小說，作者是個沒人聽過的珍妮佛‧韋納（Jennier Weiner）。索妮亞讀了很喜歡，就簽了，沒想到這書在美國一推出就爆紅，她從翻譯編輯排版全部一手包辦，誤打誤撞出了一本暢銷書。
接下來更猛，她拿到一本叫做《天使與魔鬼》的小說，作者是個非常不紅的傢伙叫丹布朗，看了她覺得很棒，便連同尚未出版的新作《達文西密碼》一起簽下。《達文西密碼》全球走紅後，波蘭出版界一片譁然，大家都心想「怎會給這傢伙簽走？」波蘭知名大出版社 Albatros 老闆打電話給她，提議「共同出版」，索妮亞自知即使她不同意，將來丹布朗新書也肯定搶不過 Albatros，倒不如利益共享，同時確保下一本書她也有分。
就這樣，以她為名的 Sonia Draga 出版社靠著丹布朗，短短五年間成長為波蘭最具競爭力的翻譯文學出版社，尤其以驚悚、女性和歷史小說為強項。不只如此，索妮亞小姐還是個「自學成功」的攝影師兼旅行狂，出過兩本攝影集，裡面收錄她在加拉巴哥群島（加拉巴哥！！）、非洲和中國等地的照片，甚至帶了一本來推銷西語版權。某天我們看她與一不知名男子在版權中心談了很久很久，以為是被哪來的作家纏上瘋狂推銷，還私下討論要不要去救她，後來才知道那人是秘魯來的攝影書出版社，因為娶了波蘭太太，也會講波蘭語，更重要的是，他是比索妮亞還厲害的攝影師兼旅行狂，曾多次深入秘魯的熱帶雨林！
索妮亞能讀西班牙文和義大利文，我靈機一動，問她想不想找西語書探，她說好呀可以談談，我當晚便發信給卡門‧碧尼拉（Carmen Pinilla），因為她也到了瓜達拉哈拉。卡門住在德國，對波蘭書市也很熟悉，立刻回信說很樂意和索妮亞談談。隔天兩人碰面相談甚歡，我遇到卡門時她說「這下我要請你喝酒了。」之前她幫助我賣出《金山》的歐洲版權，直說要我請喝酒，現在大家扯平啦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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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天的書展活動，一轉眼就結束了。我時差還沒調過來，已然要踏上歸途。我在清晨四點半辦完 check-out 手續，搭上計程車直奔機場，經過嚴格的安檢手續，總算順利出關，到 Chili’s 吃了頓墨西哥式早餐。打開百葉窗，機場的輪廓在晨曦中逐漸清晰。我還會再來嗎？即使路程如此漫長、即使下次我不再是受邀來訪的貴賓、即使我的西語客戶足矣，我在心中自問。
也許是三年、也許是五年，但我一定會再回來。
書展相關照片可到這裡觀看。
還好去了，因為那真是一次大開眼界的寶貴體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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墨西哥書展是在瓜達拉哈拉市（Guadalajara）舉辦的，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歷史，是中南美洲最大的書展，同時兼具專業展和消費展的性質。最初書展開辦的時候，很多人心存懷疑：墨西哥的出版社幾乎全部集中在首都墨西哥市，誰會大老遠跑來這裡？但正因為這裡沒有出版社，業界人士可以出差順便度假，反而樂在其中，而瓜達拉哈拉書展（Feria Internacional del Libro de Guadalajara, 簡稱 FIL）也就一年年茁壯起來了。
在第一天早上的說明會上，書展的美國代表大衛‧昂格（David Unger）向我們簡述書展的沿革與特色，例如此 FIL 與其他書展不同，係由瓜達拉哈拉大學所舉辦，而非商展公司。FIL 的收益來源全部是販賣攤位所得，此次版權交流活動（Rights Exchange Program）經費也是這麼來的。
可能有不少人認識大衛‧昂格這個名字。是的，這位出生於瓜地馬拉，成長於美國，現居布魯克林的老紳士，是一位知名的小說家，也《天殺的熱帶日子》作者。他與妻子住在紐約布魯克林，是 FIL 的美國代表，與郝明義先生相識多年，還曾兩度來台參加台北國際書展。今年法蘭克福書展前一天的會前會，我就在市中心的大飯店門口與大衛初次見面，對他的親切幽默而且毫無架子印象深刻。
引介我們的是《風之影》作者經紀公司的版權維克多‧賀達多（Victor Hurtado），後來我才知道，維克多原本就是 FIL 的工作人員，前幾年厭倦了書展生涯，才飄洋過海去西班牙當起文學經紀人。我記得 2007 年第一次與他見面，這個小個子、皮膚黝黑的墨西哥人笑容滿面過來跟我擁抱，稱我「老兄」，讓我又驚又喜。那時我還不知道，如此的熱情好客，正是墨西哥人本色。
FIL 的國際版權交流活動是國外行之有年的 fellowship，中文似乎沒有直接對應的詞，姑且稱之為「短期研習」吧。在書展圈，最早舉辦的是以色列的耶路撒冷書展，還分為編輯和經紀人兩種研習。不久法蘭克福書展起而效尤，後來居上成為現在辦得最好的書展 fellowship。FIL 則是頭一次舉辦。
這種活動的宗旨，就是提供一個年輕出版人認識當地出版產業，並建立國際人脈的機會。成員除了來自歐美出版大國，也可能來自印度、澳洲、芬蘭、中國，在為期一週左右的時間內，參觀出版社、研究書市、聽取座談會，更重要的，是一起吃喝玩樂，在非商業性的近距離相處之中，培養出跨國界、跨語言、跨文化的革命情感。多年以後，他們可能會成為各國的業界要角，而這些年輕時結交的朋友，則將成為彼此出版生涯中的最佳伙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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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第一次參加書展 fellowship，對主辦單位的無微不至感到非常受寵若驚。我們幾乎完全是被奉若上賓：從機場出來就有人舉牌接應，開車直接送到四星級旅館，車上已經備妥資料袋，除了書展相關的目錄和文宣，還附上五天行程，以及所有晚宴、午餐和酒會的邀請函。之後每天都有專車到飯店接人，三名導覽人員魯本、帕布羅和維克多輪番接應，幾乎永遠有人陪在我們身邊。魯本年輕俊秀而且親切幽默，迷倒書展上無數女性；帕布羅個子很小但效率一流，走的是搞笑路線；維克多則是當地知名的文學雜誌主編，還在瓜達拉哈拉大學當文學講師，談起拉丁美洲文學如數家珍，每個作家作品優缺點都信手拈來，讓人嘆服。
書展前兩天的座談以獨立出版社為主，我們參訪了當地的墨西哥出版社，也聽取來自委內瑞拉、哥倫比亞和阿根廷的獨立出版人介紹書籍。幾場活動下來，我們深刻感受到在拉丁美洲出版的不易：那是個看似很大，實則閱讀率不高的市場，而且國家眾多，彼此的口音、腔調和語感不同，也間接影響到文本的接受度。這些獨立出版社出版詩集、短篇小說集，甚至有所謂的「超短篇」，一個故事只有四五行，比極短篇還短。有人打趣說，一般人不愛看書，寫短一點讓他們容易讀完，比較有成就感。這些獨立出版品的印量極低，往往只有一千本，能夠再版就算「暢銷」。連續幾場活動聽下來，我們面面相覷，覺得「怎麼這麼慘？」更現實一點來說，這些獨立出版品，即使寫得好，在缺乏本地市場基礎的條件下，幾乎不可能走向國際。
墨西哥有一億人口，物價比台灣還低，可是書籍很多從西班牙進口、加上印刷成本高昂，以致於書價極高，動輒台幣五、六百塊，更增加了推廣閱讀的困難。瓜達拉哈拉書展於是成為年度的重要盛事，因為很多人真的一年就買這麼一次書；因為平時很難找到種類如此齊全、折扣如此優惠的購書處所；因為許多知名作家會蒞臨書展簽售座談，而他們往往受到有如搖滾巨星一般的瘋狂追捧。現場瀰漫一種有如嘉年華會的歡鬧氣氛，很多年輕人打扮得花枝招展來看書，聽作家演講擠得水洩不通，那是一種非常旺盛、讓人驚豔的活力。
書展第三天有場午餐會，是為了慶祝德國 Hanser 出版社發行人麥可‧克魯格（Michael Krueger）獲頒 FIL 傑出出版人大獎的活動。席間克魯格起身舉杯向大家致意，說墨西哥之行讓他感觸良多，因為這是一個充滿生命力而且不斷茁壯的語系，不像德文，使用者只有「區區」八千萬，相比之下簡直是個逐漸死去的語言（a dying language）。此話當然有點誇大，但令人動容，因為西語確實是一個使用人口更多、影響力迅速成長的語言，不光是西班牙和拉丁美洲，還有大量移民日積月累潛移默（墨？）化的美國。
過去西語小說很難成為國際暢銷書，數來數去也就是貝雷茲-雷維特、阿言德和《巧克力情人》的蘿拉‧艾斯奇弗（Laura Esquivel）這幾人，近年來則有薩豐、有《祕密晚餐》的西耶拉，有《海上教堂》的法康尼斯，在全球各地寫下傲人的暢銷佳績。美國的各大出版集團紛紛成立西語分部，或與西班牙出版公司達成合作出版協議，或積極引進有暢銷的西語文學，或挖掘用英語寫作的拉丁裔作家。西語書市的蓬勃興盛，更可從西語「書探」的出現略見端倪。過去，這向來只是英語系大市場國家才有的專利呢。
講到餐會，那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，滿心期待卻又哭笑不得的文化特色。午餐兩點半吃，晚餐則通常九點半開始，等主菜上來通常已經十點多。酒足飯飽將近午夜，我時差發作體力不支只想回旅館大睡，但舞會跑趴這才要開始。我就看著歐美「同學」們興高采烈去跳舞狂歡，豪飲龍舌蘭酒外加香菸不斷，非得搞到三更半夜才歸營，第二天早上不是一頭睡死錯過活動，就是形容枯槁疲累不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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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第三天晚上，我們總算是拜訪了 Random House Mondadori 的攤位，而與西語書市的大出版集團有了接觸。顧名思義，這家西班牙最大的出版集團係由德國藍燈書屋集團（Random House）和義大利 Mondadori 集團合資成立的大公司，財力雄厚，又有跨國資源和資金挹注，很快在西語市場取得龍頭老大的地位。負責導覽的貝德羅‧胡耶塔（Pedro Huerta）是該集團墨西哥分公司的總裁，一身筆挺西裝，開口閉口全是生意經，講數字、分析銷量和市佔率，雖有同學抱怨「未免也太市儈」，但在一連串低迷的獨立出版會報之後，還真有精神為之一振的感覺。胡耶塔分析，墨西哥是非小說為主的市場，佔 65%，尤其是實用、勵志類書籍，以及非常本土的報導文學，多以揭露黑幫和毒品交易為主題。西班牙則正好相反，65% 是小說，其中七成通俗、三成純文學。
我與波蘭出版人同學索妮亞‧德拉嘉（Sonia Draga）聊起該集團出版的《瑪雅預言書》（Domain, 西文版書名是 El testamento Maya），那是美國作家史提夫‧艾頓以瑪雅古文明、外星人和 2012 年末日預言為主題的驚悚小說，被翻譯成十餘種語言，今年又因為 2012 年電影而掀起一波新的熱潮。這書的西文版賣得特別好，僅在西班牙就賣座超過二十五萬冊。胡耶塔總裁說在墨西哥更是超暢銷，賣了有十幾萬本，最早由 ViaMagna 出版社發行，最近才由他們接手並推出新版，依然熱賣不絕，RHM 集團外甚至有巨幅作者海報。
《瑪雅預言書》中文版權正好是我代理的，之前怎麼推也賣不掉，現在看到西文版的盛況，決定回去再加把勁，果然回台灣不到一個星期就找到買家。索妮亞先前也跟此書的海外版權經紀人丹尼‧巴羅拿了樣書，沒有很認真評估，現在也決定回去要仔細審讀。如此這般的意外「驚喜」，或許才是書展的最大收穫呢。
隔天我們又陸續參訪了西班牙 Planeta 和 Santillana 集團，他們與 RHM 合稱西語書市的三大巨頭。Planeta 是最老牌的大出版集團，現場最搶眼的除了拉森「千禧年」三部曲（封面走非常黑色詭異風，把莎蘭德畫成骨瘦如柴、黑長髮皮膚慘白像鬼一樣的女子，據說出自西班牙著名畫家之手），就是丹布朗的新書《失落的符號》，上市不久已經狂銷二十萬冊。這些集團的分支眾多，每個品牌的 logo、名字、出版路線讓人眼花撩亂。我問了一下 Seix Barral 和 Destino 有何差別，因為兩者都是文學品牌，才知道前者更偏純文學，後者則算是介於文學和通俗之間，薩豐和拉森就都是 Destino 出版的，他們也剛簽下張翎的《金山》。
Santillana 也是個集媒體和出版於一身的超大集團，旗下的文學品牌「豐泉」（Alfaguara）在西語書市具有指標性地位，每年舉辦的豐泉文學獎亦極具份量，獎金或許不如行星文學獎（Premio Planeta），但得獎作品的評價則有凌駕前者的趨勢，亦有很高比例被翻成英文，例如 2006 年得主是秘魯年輕作家聖地牙哥‧朗卡吉利歐（Santiago Roncagliolo）的《紅色四月》（Abril rojo），便由馬奎斯的御用英譯者伊狄絲‧格羅斯曼（Edith Grossman）親自翻譯；2007 年的《你看我有多愛你》（Mira si yo te querre, 簡體中文版書名是《情繫撒哈拉》）是一個發生在西屬撒哈拉殖民地的淒美愛情故事，最近剛推出英國版。
豐泉文學獎今年的得主是阿根廷少壯派小說家安德雷斯‧紐曼（Andres Neuman）的《世紀旅人》（El viajero del siglo），年僅三十二歲，只比三年前的朗卡吉利歐大了一歲。該書以拿破崙戰爭之後的歐洲為背景，一位無名旅人來到德國東北一個虛構的小鎮，打算過一夜，隔天就動身離開。奇怪的是，這個小鎮似乎想盡辦法不讓他離開，他接連遇到各種離奇的突發世界，鎮上的街道、房舍彷彿不斷重組和變貌，導致他走失在這個迷宮之中。旅人看似通曉世間所有語言，卻走不出這個小鎮所佈下的迷障，堪稱是浪漫主義的後現代重現。紐曼是今年柏林文學節唯一受邀的拉丁美洲作家，《世紀旅人》的英語版權也甫由普希金出版社（Pushkin Press）簽下。
豐泉出版社的「鎮社之寶」當然還是西班牙國民作家阿圖洛‧貝雷茲-雷維特，他的作品在展場舉目可見，有「阿拉特里斯德隊長」系列專櫃，普及歷史作品《憤怒之日》（Un dia de colera）的層層堆疊，經典代表作如《大仲馬俱樂部》、《戰爭畫師》、《海圖迷蹤》和《南方女王》當然也沒有缺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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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參觀了西語系三大出版集團，可還有 Ediciones B、Urano、Norma、Edhasa 等好多出版社我想認識、想進一步瞭解。
Ediciones B 是以通俗小說為主的出版社，尤以歷史和驚悚小說見長。展位正門口主打胡安‧波利亞（Juan Bolea）的黑色小說新作《無法抗拒的殺手》（Un asesino irresistible），攤位上擺著《貝塞尼家的姊妹》和《治療》等書的西文版、還有模仿「暮光之城」系列重新包裝的安萊絲《吸血鬼年代記》。
Urano 當年可是《達文西密碼》等書的出版社，但丹布朗似乎並未讓他們躍升超大型出版社，新作仍然給 Planeta 集團重金搶走。看著 Urano 架上展示的翻譯羅曼史、歷史小說和《天使與魔鬼》等舊作，真有幾分不勝欷噓之感。Norma 則是另一個頗具規模的出版社，旗下的文學品牌「彼岸」（La otra orilla）素負盛名，出版了今年文學獎得主聖地牙哥‧甘波亞（Santiago Gamboa）的《死者之城》（Necropolis）、智利型男作家帕布羅‧席蒙內提（Pablo Simonetti）的冠軍暢銷書《慾望的邊界》（La barrera del pudor），以及哥倫比亞詩人小說家威廉‧奧斯賓納（William Ospina）今年勇奪羅慕洛‧加列戈斯國際小說獎（Premio internacional de novela Rómulo Gallegos）的《香料的國度》（El Pais de la Canela）
見識過經營困難的小出版社和業績至上的大集團，稍具規模又品味獨具的中型出版社或許更讓人亮眼。走訪「曾經」出版社（Editorial Era）的那天早上，新一屆塞萬提斯文學獎才剛揭曉，得主正是他們出版的大詩人荷西‧艾密里歐‧帕切科（Jose Emilio Pacheco）！發行人親自接待我們，臉上藏不住的喜悅，跟大家打完招呼就很抱歉說自己得離開參加帕切科得獎的記者會，實在很抱歉。
不過我印象最深刻的，應該還是「圖斯卡」出版社（Tusquets Editores）。圖斯卡以眼光精準著稱，選書非常謹慎，不過一旦出手，就是長期經營。同行的法國經紀人皮耶‧艾斯狄爾（Pierre Astier）悄悄跟我說：「要賣書給圖斯卡簡直難如登天，因為他們非常非常挑剔。」那真是最高的讚美。
圖斯卡在純文學和犯罪小說領域都很有名，作家群包括外國的村上春樹、約翰‧厄文、約翰‧康納利、賀寧‧曼凱爾，古巴的李奧納多‧帕杜拉（Leonardo Padura）、墨西哥的克莉絲汀娜‧李維拉‧嘉爾莎（Cristina Rivera Garza），以及西班牙的阿慕德娜‧葛蘭黛絲（Almudena Grandes）等人。
三年前，我在冬陽推薦下注意到帕杜拉的一系列古巴犯罪小說，輾轉聯絡上圖斯卡，並幫他們賣出《再見，海明威》的繁簡中文版權。如今，圖斯卡正歡慶創立四十週年，我有了更多的西語客戶，並以國際版權交流人士的身份與他們相見，感覺格外有意義。活動結束前一天晚上，我們到一個歐式裝潢的豪華會所參加圖斯卡酒會，我與編輯總監胡安‧瑟雷索（Juan Cerezo）聊起葛蘭黛絲的新作、那本厚達九百頁的大長篇《冰凍之心》（El corazon helado）。我說自己很感興趣，只可惜書厚難賣，高大的瑟雷索自有一番理論：「有時候厚書也是好事，那意味著你對作品有信心、值得讀者的信任，而且讀者也會投注更多的時間在厚書上，就像《龍紋身的女孩》和《海上教堂》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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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次版權交流活動的成員來自美國、英國、法國、波蘭、土耳其、羅馬尼亞、以色列和台灣八個國家，四個出版人、八個經紀人。短短的五天之中，我們彼此交換故事，都成了好朋友。
以色列最大出版社 Kinneret 的版權總監季夫‧路易斯（Ziv Lewis）是個酷酷的中年大叔，自稱進出版之前是個「失敗的音樂家」，說他想找「非關政治、比較前衛而都會」的中文小說，還說他出於對作者的忠誠，與奧黛莉‧尼芬格一樣拒看《時空旅人之妻》的電影版。書展結束後，他寫了一封長信給我：「進這行的人很快就發現，這是一個關乎熱情的行業，因為要找別的工作餬口很簡單，大可不必做出版。難就難在如何保持熱情不被澆滅，而參加書展、認識新朋友是一個好方法。」
法國的皮耶是個中年紳士，曾與朋友創辦出版社，後來被人併購，便跟同事出來開經紀公司。談及法國出版社多年以來對經紀人的不信任，他的理論是：「如果出版社不願與國內的經紀人往來，那只會逼得法國作家去找英國、美國和德國的經紀人，而這已經在發生了。」
美國出版人強尼‧坦波（Johnny Temple）是阿卡西出版社（Akashic Books）的老闆，「阿卡西」一詞來自梵語，意為「空間」或「以太」。強尼出版了一系列以著名城市為主題的黑色小說集，我們聊《波士頓 Noir》的主編丹尼斯‧勒翰、《巴爾的摩 Noir》的主編蘿拉‧李普曼，以及亞洲城市如東京、台北和曼谷為主題的可能性。強尼長得又高又帥，我們都猜他不過三十出頭，結果他在惜別晚餐上說自己已經四十三歲，把大家嚇了一跳。餐後我問他是如何把身材保持得這麼好，「該不會是看稿健身吧？」他大笑說你真是讓我太有信心了。
美國經紀人安德蕾亞‧蒙特荷（Andrea Montejo）是我的新客戶，我們在法蘭克福見過一面，靠的還是前幾年離開薩豐經紀人自立門戶的柏納‧費爾（Bernat Fiol）介紹，後來我才知道，安德蕾亞和柏納是前年法蘭克福書展交流會的同學。安德蕾亞個子小小的，非常漂亮，是典型的知性美女，閱讀口味也很偏實驗性。我問她西班牙文怎麼學的，原來她是哥倫比亞人，但六歲就移民美國，西語等於是她的母語，上學了才學英文。除了英西兩種語言，她大學在巴黎念，所以法語也很流利，是美國罕見的三語人才，先前在 HarperCollins 西語書籍品牌 Rayo 當編輯，前年決定出來當經紀人，大衛‧昂格也成了她的作家。
透過安德蕾亞介紹，我和羅馬尼亞最大出版社 Polirom 的主編波格登（Bogdan Stanescu）成了「同桌」，亦即在版權中心共用一張桌子、分攤租金是也。濃眉大眼的波格登是新聞記者出身，五年前投身出版界，短短幾年間參加過好幾個書展的交流活動，還獲選羅馬尼亞的年度優秀出版人。他的英語帶點口音，是個正港的冷面笑匠，熱愛純文學，但私底下和我一樣是個愛看奇幻小說和科幻電影的宅男。他最愛的奇幻作家？嘿嘿，喬治‧馬汀是也。他說羅馬尼亞有家出版社出了一堆很棒的科幻奇幻作家，封面超美，翻譯超爛，爛到第一頁都讀不完。我回旅館查了布蘭登‧山德森的羅馬尼亞出版社，興沖沖跑去推薦，他聽了就翻白眼：「就是那家該死的出版社出的，難怪我沒聽過。」
土耳其的娜敏（Nermine Mollaoglu）是個熱情美麗的大姊，也是土耳其最厲害的文學經紀人，旗下有六十多位作者。她熱愛跑趴，音樂家老公在經紀公司幫忙，每天搭船橫渡博斯普魯斯海峽去上班，通勤「只要」二十來分鐘。她覺得土耳其怎可沒有國際性的文學節，乾脆自己辦了一個，而且搞得有聲有色。一說到帕慕克，娜敏就像個 fan girl 一樣眼裡有星星，崇拜得無以復加。她說土耳其以前的身份證很怪，女性除了「已婚」和「未婚」，一律註明「處女」（virgin），把我們笑得東倒西歪。
來自波蘭的索妮亞最是神奇，原本的工作和出版八竿子打不著，後來金主撤資，她因緣巧合自己翻譯出版了一本書。有次她去美國，看到書店裡琳瑯滿目的小說，心想這些書我很愛看，為何不能引進到波蘭呢？回去後就找了代理問書，拿到一本叫做《慾望單人床》（Good in Bed）的女性小說，作者是個沒人聽過的珍妮佛‧韋納（Jennier Weiner）。索妮亞讀了很喜歡，就簽了，沒想到這書在美國一推出就爆紅，她從翻譯編輯排版全部一手包辦，誤打誤撞出了一本暢銷書。
接下來更猛，她拿到一本叫做《天使與魔鬼》的小說，作者是個非常不紅的傢伙叫丹布朗，看了她覺得很棒，便連同尚未出版的新作《達文西密碼》一起簽下。《達文西密碼》全球走紅後，波蘭出版界一片譁然，大家都心想「怎會給這傢伙簽走？」波蘭知名大出版社 Albatros 老闆打電話給她，提議「共同出版」，索妮亞自知即使她不同意，將來丹布朗新書也肯定搶不過 Albatros，倒不如利益共享，同時確保下一本書她也有分。
就這樣，以她為名的 Sonia Draga 出版社靠著丹布朗，短短五年間成長為波蘭最具競爭力的翻譯文學出版社，尤其以驚悚、女性和歷史小說為強項。不只如此，索妮亞小姐還是個「自學成功」的攝影師兼旅行狂，出過兩本攝影集，裡面收錄她在加拉巴哥群島（加拉巴哥！！）、非洲和中國等地的照片，甚至帶了一本來推銷西語版權。某天我們看她與一不知名男子在版權中心談了很久很久，以為是被哪來的作家纏上瘋狂推銷，還私下討論要不要去救她，後來才知道那人是秘魯來的攝影書出版社，因為娶了波蘭太太，也會講波蘭語，更重要的是，他是比索妮亞還厲害的攝影師兼旅行狂，曾多次深入秘魯的熱帶雨林！
索妮亞能讀西班牙文和義大利文，我靈機一動，問她想不想找西語書探，她說好呀可以談談，我當晚便發信給卡門‧碧尼拉（Carmen Pinilla），因為她也到了瓜達拉哈拉。卡門住在德國，對波蘭書市也很熟悉，立刻回信說很樂意和索妮亞談談。隔天兩人碰面相談甚歡，我遇到卡門時她說「這下我要請你喝酒了。」之前她幫助我賣出《金山》的歐洲版權，直說要我請喝酒，現在大家扯平啦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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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天的書展活動，一轉眼就結束了。我時差還沒調過來，已然要踏上歸途。我在清晨四點半辦完 check-out 手續，搭上計程車直奔機場，經過嚴格的安檢手續，總算順利出關，到 Chili’s 吃了頓墨西哥式早餐。打開百葉窗，機場的輪廓在晨曦中逐漸清晰。我還會再來嗎？即使路程如此漫長、即使下次我不再是受邀來訪的貴賓、即使我的西語客戶足矣，我在心中自問。
也許是三年、也許是五年，但我一定會再回來。
書展相關照片可到這裡觀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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