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5月7日 星期二

灰鷹巢城:金山有約:張翎與《金山》的海外版權之路 - 樂多日誌

灰鷹巢城:金山有約:張翎與《金山》的海外版權之路 - 樂多日誌:

金山有約:張翎與《金山》的海外版權之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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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金山》,張翎/著,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09 年八月首版。GOLD MOUNTAIN BLUES by Zhang Ling2009 年十一月五日星期四,我和一群出版界朋友在林森北路的龍都酒樓,吃港式烤鴨幫四個天蠍座的朋友慶生。時間是晚上八點半,酒樓裡人聲鼎沸,大家圍桌而坐,正在酒酣耳熱之際,我接到一通來自荷蘭的越洋電話。
我吃得正高興,看到開頭完全不認識的外國號碼,一時怎麼也想不出來會是誰。在嘈雜的環境下勉強掩耳傾聽,又因為相隔千里的聲音延遲,我費了一番功夫才明白過來:是荷蘭「印記」(Signatuur)出版社的發行人娜勒卡‧紀娥(Nelleke Geel)來電,要簽下張翎的長篇小說《金山》荷語版權!
朋友見我面色凝重立刻離席,都覺得納悶,因為我不是那種吃飯一直接電話、隨意來去的人。過了好半晌,我滿臉笑容回到座位,告訴大家這個消息,朋友們先是釋然,接著異口同聲地恭喜。我說,《金山》賣出了第一個外語版權,等再賣出幾國,我們一定要再來這裡慶功。眾人自是附議。
我會永遠記住那個喧嘩明亮的時刻,周遭充溢著食物的香氣,身邊坐著一群好友。當時我怎麼也想不到,這只是一連串國際版權冒險的開始,而在短短一週內,旅居加拿大二十餘年的張翎,將拿下第一屆中山盃華僑文學獎的評委特別獎,而她的第四部長篇《金山》還將賣出英國、法國、義大利、加拿大版權,成為繼姜戎的《狼圖騰》之後,近年來最受全球矚目的中文小說。* * * * *
這個故事該從何說起?也許是今年九月的北京書展。我結束了三天的會議行程,趁週末偷閒,跑去王府井書店,結果一走進文學區就看見《金山》的紅色封面,高高碼堆在新書平台上。我驚喜得幾乎說不出話來,立刻買了下來。
那當然是一次柳暗花明的不期而遇,但這個機緣的種子早在兩年前便已播下。2007 年十月,我在台北的書店邂逅了張翎的《溫州女人》(允晨文化,簡體版原名《郵購新娘》),也許是那個桃紅色的很素雅的封面,也許是書腰上蘇偉貞的推薦吸引了我,我當時沒有買下那本書,卻在心裡留下了印象。
我記得後來是在誠品台大店買下的。很難形容我讀後的感受,說「震撼」太過煽情,說是「驚豔」又顯得俗氣,因為《溫州女人》並不是一本音量很大的小說,這個故事的力量、殘酷和嘆息,都潛伏於一種優雅的溫婉裡面。我喜歡它兼具移民經驗和現代中國歷史傷痕的「跨洋」國際視野,沉醉於那兼具典雅與現代的流利文字,更佩服的是那千迴百轉的情節起伏。更白話一點說,就是很文學、但又很好看的小說,這個形容輕描淡寫,可是符合的作品又有多少?
不僅如此,我認為《溫州女人》是一本外國讀者也能夠領略和喜歡的作品,極適合推薦到歐美市場。因為裡面有足夠的西方場景和人物,大幅降低了歐美讀者的進入門檻;因為它有極強的故事性;因為它所講述的中國是真實卻不帶有太多地方文化色彩的,也就是說,相對容易理解的。
我馬上透過允晨的廖志峰先生問到張翎的聯繫方式,寫了 email 給她。她也當即應允讓我來處理海外版權。中文書要打進海外市場,最關鍵的就是英語譯稿,不需全本,但至少要有個二三十頁,才能讓外國編輯品嚐文字、並看出一點故事的端倪。這是最難、也最昂貴的起步。
把中文書推到外國一直是我的夢想,從踏進版權這行開始。2004 年,我第一次去法蘭克福,聽同事說法國有出版社對台灣作品有興趣,想評估陳映真的小說,我就興高采烈陪著去一起開會,還帶了當時《印刻》雜誌的專題和前不久雲門舞集的《陳映真‧風景》節目手冊去。想也知道,那種毫無周詳計畫、純粹一頭熱的 fan boy 式推廣不會有任何成效,也和許多書展的會議一樣,在回國之後就沒了下文。
2007 年的我,已經入行三年半,在國外有了一點人脈,也常遇到客戶說:「我對中文作品有興趣,你若是有好書,我可以幫你賣美國版權。」可是英譯稿這個最基本而至關重要的問題,卻誰也沒有提出解決之道。我透過大陸的朋友和外國書探,認識了幾位住在北京的外國譯者,他們對《溫州女人》很有興趣,也談妥了價碼,可是翻完第一章六萬字,需要台幣近二十萬元,無論對我或對作者,都是無力負擔的天文數字。
於是只能暫時擱置,無限的悵然。
* * * * *
往後兩年間,我仍然常想著中書外推的事,可是一來合適的書難尋,二來就算有書,也跨不過英譯稿的障礙,於是便也只是想想而已。每回在通訊錄裡看到張翎的名字和 email 信箱,心中總有遺憾、又帶點羞愧:遺憾這件事情沒能成功,羞愧自己未戰先敗。
不過,在洽談《溫州女人》版權的書信往返當中,張翎已經告訴我她在寫一本華工血淚史的小說,叫做《金山有約》,還把大綱寄給我看。那天我回台中過週末,我媽學校正好在辦運動會,她在保健室輪值,我就用那兒的電腦上網收信,看到大綱激動得全身起雞皮疙瘩。不僅被故事的格局和歷史縱深所震懾,更因為這是西方讀者肯定會喜歡的家族移民史詩,這題材甚至比《溫州女人》更有賣點。
一晃眼兩年過去,我在王府井書店的四樓見到這本書,叫做《金山》。
我看到出版社十月文藝的名字,腦中靈光一現,這該不會就是與新經典文化在同一棟辦公大樓、共屬北京出版集團的那個出版社吧?連忙發簡訊給新經典的版權主任王宇,問說《金山》是不是你們做的?沒多久她回了「是」,我也不想她是不是還在書展會場跑會議,立刻又發簡訊說我很喜歡張翎的作品,希望能代理《金山》的海外版權,希望能透過她跟作者聯繫一下。
我心中的盤算是,上回我直接找上張翎,很唐突就說要翻英文稿、需要作者出錢,人家又不認識你,誰知道你什麼來歷是不是要搞詐騙?這次若能透過她的中文出版社聯繫,有他們幫忙背書,或許能夠重啟協議,再試一次。王宇說好,會跟十月文藝的主編說這事,請他代為傳話,要我過兩天到他們公司拿樣書。
懷著忐忑不安的心,我帶著兩本《金山》回到台北,一本自己買的、一本新經典送的。到家馬上一頭栽進書展後續的聯繫,書擺著沒看,但或許是潛意識覺得這書非同小可,得有了時間好整以暇才能盡情捧讀。接著又去了一趟香港,帶著《金山》可也沒空讀,直到最後一天到機場了,距離登機還早,我哪兒也不想去,就跑到空蕩蕩的登機門,找了位子坐下,翻開《金山》。
這一翻開就不得了,我一直看到登機、在飛機上也看,回到家若不是十分疲累大概會熬夜看完。隔天是星期六,我啥也沒幹,一口氣把剩下半本讀完。闔上書之後,我長長地嘆了口氣,突然想起幾年前《風之影》在台灣推出的時候,宣傳標語之一是某西班牙讀者的心得:「讀了它之後,你會覺得接下買的十本書都很爛:《風之影》就是這種書。
那時我只當這是行銷口號,未免言過其實,想不到卻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刻躍上心頭,我突然完全能夠理解那種感覺。
* * * * *
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激動,寫了一封長信給張翎:「距離我們上回聯絡,轉眼竟然快兩年過去了。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很多事,比如說我在去年離開任職四年多的版權代理公司、自立門戶,創業至今也有一年時間,從草創時的戰戰兢兢,也慢慢走到一個比較安穩的狀況了。心裡一直惦念著《郵購新娘》推廣海外版權的事。舊時我是為人打工,自己沒錢、更不可能說服公司投資譯稿,如今自己當老闆了,雖然離大富大貴還很遙遠,但英譯稿的費用卻還是負擔得起的,只是卻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。
不知還有沒有機會,因為我已經上網查過《金山》的相關資料。此書的推出不同凡響,先是在《人民文學》雜誌上分兩期全文連載,用這麼長的篇幅和整整兩期來連載一本小說,這在《人民文學》史上是極為罕見的。《金山》八月出版的時候,十月文藝社還舉辦了張翎作品研討會,同時在上海的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,也推出了一共六冊的張翎作品全集。
除了作品所獲得的好評,讓張翎一夕成名的,則是大陸第一票房名導馮小剛將把她的中篇小說〈餘震〉拍成電影「唐山大地震」的消息。馮小剛幾乎是大陸影壇的票房保證,每有新作推出,必定穩坐票房冠軍,從稍早的「天下無賊」到近幾年的「集結號」、「非誠勿擾」,無一例外。
張翎的名聲,可說是在中國文壇如日中天了,她還記得兩年前那個未果的插曲、還有我這個一頭熱的毛頭小子嗎?
寫完信已是半夜,我倒頭就睡了。隔天早上起來,發現張翎在半小時內就回了信,信中簡短寒暄,恭賀我們彼此在兩年都有「積極的變化」,最後說「非常歡迎你來操作它的國際版權」。
* * * * *
故事說到這裡,我要介紹另一個重要的人物,那就是住在德國的書探卡門‧碧尼拉(Carmen Pinilla)。她原本是西班牙卡門‧巴爾塞斯(Carmen Balcells)文學經紀公司的海外版權主管。關於這家公司,華文出版界有很多傳說,因為那是全球西語世界最重量級的文學經紀公司,旗下大作家無數,最知名的當然首推馬奎斯,而馬奎斯的作品正是中文出版界的一大懸案:據說因為先前盜版太多,作者不願授權;據說放過誰鴿子給誰吃過閉門羹。總之,說起巴爾塞斯經紀公司,大家總是充滿敬畏。
我第一次與他們聯絡,正是剛賣出《風之影》版權後不久,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曉得對方來頭,就寫信去問《時光閃電》作者索摩薩的成名作《雅典謀殺案》(The Athenian Murder,簡體版書名《洞穴》),結果誤打誤撞談到代理權。
2006 年在倫敦,碧尼拉和我第一次見面,並請我吃飯。我戒慎恐懼地到了她下榻的飯店,大家先喝咖啡聊天,然後到倫敦市中心一家高級餐廳吃飯,同行的還有她兩位同事,包括海外版權部的葛羅(Gloria Masdeu)。那天我們聊得很愉快,席間碧尼拉多次提到她對中文作品很有興趣,希望我能多多推薦,我心裡還想著哪有多少中文小說被翻成英文甚至是西班牙文啊?
隔年底,碧尼拉辭去工作,與同事合開了一家書探公司,專門幫外國出版社收集西語文壇的情報,客戶遍及德國、荷蘭、義大利、希臘和美國。我們還是常在書展上不期而遇,或者約在法蘭克福大飯店的酒吧喝飲料閒聊。她說很喜歡現在的工作,因為發現買版權比賣版權難多了,因為選擇太多、時間太少,如何替客戶找到合適的作品,是很大的挑戰,也很有成就感。
就在北京書展結束後的星期五,九月十一日,她來信問一本中文書的版權。我說會幫她查,隨口提到《金山》,說那是我非常非常喜歡的一位作家剛出版的新書,寫得極好,並用「壯麗絕倫」(magnificent)來形容。當時我書都還沒看,也還沒跟張翎聯繫是,連能否代理都不知道。我說如果可以,我會盡快準備英文資料給她參考。
她回了短短一句:「我們有非常棒的中文審書人!」一個星期後,碧尼拉緊迫盯人,再度來信詢問《金山》的進一步消息,那時我人在香港,距離我真正翻開《金山》,還有三天。
九月二十一日,我得到張翎的正式同意,立刻發信給碧尼拉,附上《金山》全文電子檔和書評資料,並主動提議讓她的客戶獨家審閱三個星期,直到法蘭克福書展。兩星期後,她的加泰隆尼亞客戶取得第一份審讀報告,給予《金山》極高的評價,她興奮地來信說還有一組人在看,希望等到書展時能做出決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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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十四日,法蘭克福書展第一天上午,我們在版權中心碰面。碧尼拉說第二份報告剛出爐,她還沒仔細看,不過大致瀏覽過一遍,同樣給了非常好的評價。她很喜歡審讀者開頭的那句話「這是一個很悲傷的故事」(It’s a very sad story),因為「悲傷的故事會讓人流淚」。
她也提到審讀者將《金山》與張戎的《》(Wild Swans)做比較,評價是「有過之而無不及」。撇開小說/非小說的區隔,《鴻》可能是在西方世界最知名、也最暢銷的近代中國家族故事。據說當年英國經紀人托比‧伊迪(Toby Eady)與中國作家妻子欣然花了很多年時間把《鴻》譯成英文,才開始推版權,果然全球暢銷。
隔天晚上,我和同事去參加上海九久讀書人的酒會,碧尼拉也到了,而且介紹我和她的德國客戶 Suhrkamp 出版社和荷蘭出版社「印記」(Signatuur)認識。我就是在法蘭克福大飯店的沙龍裡,在另一個人聲鼎沸、酒酣耳熱的場合上,認識了「印記」的發行人娜勒卡‧紀娥。她是歐洲非常知名的出版人,《風之影》的作者薩豐和《龍紋身的女孩》作者拉森,都是她出版的。前者在荷蘭狂銷七十五萬冊,後者的「千禧年」三部曲荷語版發行量則已經突破一百萬冊。荷蘭啊!一個人口才一千多萬的國家。
我跟紀娥講了很多《金山》的故事、張翎的背景,以及馮小剛改編電影的計畫。我也講了當初推廣《溫州女人》不成,如今再續前緣的故事。我說這些年來自己一直在找一本適合推向海外的作品,而我的「範本」約莫就是薩豐的《風之影》:介於文學與通俗之間,有著高度文學性的語言,也有著極強的故事性;有紮實的歷史背景,但也可以完全不管,單純欣賞故事。
我說《金山》就是這樣的一本書。
紀娥點頭稱是,說他們當年要出版《風之影》的時候,也面臨了同樣的問題,為了該如何歸類大傷腦筋,因為說純文學不夠純、說通俗好像又高端了點。我們一致同意,那是本自成一格、自己創造類型的書。紀娥說她買書向來要親自看過,從未根據審讀報告就出手,但「或許《金山》會是個例外。」
回國以後,我們持續緊密聯繫。紀娥已經讀過加泰隆尼亞出版社的兩份報告,自己又找人寫了一份,等這份出來就會做決定。我等到十月底,她問能否再等一星期,因為寫報告的人還沒完稿。我說好。
2009 年十一月五日星期四,她收到第三份報告,彷彿拼圖的缺角終於湊齊,決定冒險出手。她表明出價意願後的第一句話是:「我要向你道歉的是,現階段我還無法確定出版時間,因為要等先找到中文譯者才能評估。」中文出版社買翻譯書鮮少會在報價的時候就告知預計的出版時間,紀娥的鄭重其事因此格外令人印象深刻。我坐在龍都酒樓的樓梯間,感動莫名。
我說沒關係,《金山》的譯本晚出可能更好,因為大陸的知名導演張黎已經在著手拍成電視劇,他之前拍過「走向共和」、「人間正道是滄桑」,都是央視一台的年度近代歷史大戲。等電視劇開播,那才是《金山》真正大紅大紫的時候,兩三年後推出外語版,正好趕上電視劇。
她問起《金山》的字數,我說中文是三十三萬字,根據經驗,翻成英文約莫是十五到十七萬字,所以「有點厚又不太厚」。紀娥聽了大喜,說那是最好的長度,可以讓讀者看得痛快,又不至於厚到把人嚇跑。厚書在台灣向來難賣,對歐洲出版社卻是個大利多,我又是感動莫名。
回到家,紀娥已經寄來一封正式的 offer letter,列明預付版稅、銷售獎金、版稅率,還包括連載權、電子版權、俱樂部和有聲書版權,甚至包括外銷到比利時荷語區的版本要如何計算,一清二楚。
我對外國出版人的專業大感佩服,當即回信接受她的 offer,同時把這個好消息轉告紐約的經紀人芭芭拉‧季特薇(Barbara J. Zitwer),她是這個故事的另一個女主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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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芭芭拉是在去年法蘭克福書展認識的。在那之前,我們通過幾次信,談過幾本書,但沒有真正成交過。我知道她是書探出身,與好萊塢的關係特別好,自己成立經紀公司有十多年,非常關注國際市場,很多書美國還沒賣出,便已在歐洲找到買主。她對亞洲文學尤其感重視,曾先後把春樹的《北京娃娃》、日本作家片山恭一的《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》和韓國作家趙京蘭的《》引介到歐美。
今年春天,我在倫敦和紐約又先後和芭芭拉碰了兩次面,談起七年前把《北京娃娃》賣到歐美的經驗,她說當時正好到香港玩,聽朋友說起這本書一上市就賣了十萬冊,於是想方設法找到作者春樹,簽下代理權,光憑這個書名和故事梗概就吸引全球出版社注意。可是等到她讀了英譯本,發現並不合自己口味,便說日後選擇代理作品一定要更謹慎、對內容有更多瞭解。
當下我就暗自決定,若是哪天讓我找到了合適的好書,一本可以讓我在文學價值和可讀性上都拍胸脯打包票的作品,那我一定要找她合作,讓芭芭拉重拾對當代中文創作的信心。
那是四月的事,距離我在王府井書店看到《金山》,還早了五個月。
讓我進一步確定要找芭芭拉合作的契機,大約是在北京書展前後,她寄來韓國作家申京淑的《請照顧媽媽》(Please Look After Mom)的資料。這本書 2008 年底在韓國出版,掀起一股「媽媽」旋風,不到一年的時間便賣破百萬冊,創下韓國文學書最快突破百萬銷售大關的紀錄,超越朴婉緒的《那麼多的酸模都讓誰吃了》、孔枝泳的《鳳順姐姐》和金薰的《孤將》(唐莊,原名《刀之歌》)。
芭芭拉長期和韓國的 Imprima 代理公司合作,已經把好幾位韓國作家賣到歐洲和美國。她從知道申京淑開始創作《請照顧媽媽》,到準備好英文資料開始推版權,一共用了兩年時間。她準備了英文的小說第一章譯稿、審讀報告和作者專訪,萬事具備後才展開攻勢,結果引起國際間極為熱烈的迴響,美國和英國版權都在收到稿件當天定案,不到一個月的時間,這本書已售出全球十五國版權。
法蘭克福書展前夕,《請照顧媽媽》的繁體版權在激烈競價中賣出,這筆交易也成為我和芭芭拉後續合作最穩固的基石。
書展第三天,星期五,我的最後一個會議就是和芭芭拉。當天早上,書展會場的 The Bookseller 特刊登出一篇報導,根據美國出版網站 Publishers Marketplace 的成交記錄,選出英、美和非英語系國家文學經紀公司排行榜。我的公司 The Grayhawk Agency 被評為過去一年非英語系國家的小說類成交冠軍,這自然也給增添了幾分籌碼。
我們碰面先聊《請照顧媽媽》、聊其他的書,接著我才提到《金山》。我其實已經不記得當時確切講了些什麼,因為那個故事很大、很複雜,我也沒有三言兩語可以簡述之的版本,於是講得雜亂無章,說阿法與六指這對隔洋守望的苦命夫妻、說回鄉尋根的艾米、說墨斗與六指極含蓄又極深情的愛情,還有阿法帶去金山的兩個兒子。我只記得自己說得很激動,我只要一講到《金山》,就全身起雞皮疙瘩,而且可以滔滔不絕講個沒完。我也說張翎的背景、《金山》在大陸引起的好評、改編電影和電視劇的計畫。
我提到加泰隆尼亞審讀人用《鴻》作為比較,芭芭拉聽了拍手叫好,說現在一來歐美出版社都想找點不一樣的題材(所以《請照顧媽媽》才會那麼轟動),二來大家對「家族故事」很感興趣。《鴻》全球賣了一千萬冊,是中書英譯的第一個里程碑,但那是記實文學,且距今已有好一段時日(《鴻》英文版是 1991 年出的),《金山》正好可以彌補這個缺口。
我們從市場層面討論什麼樣的劇情討喜、什麼樣的書難賣,芭芭拉腦筋轉得快,已經開始構思哪些美國編輯可能會感興趣:某甲對外國文學很有興趣而且有兩個兒子,對阿法的心境肯定別有感觸;某乙領養了兩個中國女兒,這書會對她意義非凡。曾經有一位文學經紀人在接受《紐約時報》的採訪時表示,她絕對不希望作者看到自己作品在書展上被交易的狀況,那些討價還價、買二送一、保證暢銷、像某書和某書的組合、種種不倫不類的比喻和宣傳,「實在太粗鄙」。
可那卻是我最樂在其中的一環,出版的商業層面。沒有我們,作家哪能夠專心致力於創作呢?難道要他/她們親自下海,像市集裡叫賣魚肉的攤販一樣,在書展疲於奔命,處理拍賣、與人議價?那不是更殘酷?而且,為作家/作品爭取最好的出版機會,難道不是我們的專業嗎?
那天我們一直聊到版權中心關門。芭芭拉當晚就要飛去西班牙度假,我陪她收寄物櫃的東西,拉著登機箱,邊走邊聊還赫然發現自己的大衣忘記拿,又衝回座位去。我們從版權中心一路走到書展會場另一頭的 U-Bahn 地鐵站,我趕赴已經遲到的飯局,她則回旅館收拾行李。
隔天,芭芭拉發信給我:「我昨晚想了很多關於《金山》的事,那個故事在我腦中揮之不去。咱們就大幹一場吧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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賣出荷蘭版權的翌日,我回台中老家過週末。遠離台北的喧囂,我想利用短暫的清靜完成一項重要任務:把《金山》的故事大綱翻成英文。這是賣版權的絕對關鍵:沒英譯稿也就算了,故事大綱可是基本,否則外國出版社從何讀起?不可能奢求對方十萬火急花錢去找個中文審書人。
張翎稍早已經給了我一份《金山》的中文大綱,依照章節,清楚而完整地講述了整個故事,我便以此為基礎開始翻譯。我一邊翻,心中難免有些疑慮,因為其中有太多細節需要解釋,很多歷史背景或名詞對中文讀者來說是常識,對老外卻都很陌生。解釋太多破壞閱讀的流暢性,不解釋嘛只怕人家看得一頭霧水。兩難。
我終究還是「忠於原著」翻完大綱,並且興沖沖地寄給芭芭拉。
星期一,我回到台北,等著我的卻是壞消息。首先,加泰隆尼亞的出版社讀了紀娥的第三份審讀報告之後,決定放棄《金山》,理由是歷史成分太重,而中國/加拿大關係對他們的讀者太遙遠也太陌生,實在抓不準。
我和紀娥聊起此事,想不到她說「《金山》的故事從十九世紀末開始,還算『現代』的哩。我最近剛簽了希拉蕊‧曼特爾(Hilary Mantel)的《狼廳》(Wolf Hall),那才叫『歷史』啊!」(《狼廳》是今年的曼布克獎得主,以亨利八世時期的克倫威爾為主角)
一個小時後,我收到芭芭拉回信:「我讀了你寫的《金山》大綱,非常混亂而且資訊量太大(extremely confusing and dense)。」她認為我們一定得找個好的英譯者,寫一份清楚易懂的英文審讀報告,並把重點放在阿法和六指的劇情主線,講太多只會讓人看不懂。對這樣的評語,我多少心裡有數,但真的看到回信還是非常沮喪。我還是得用英語重寫一個故事梗概,而不能直接翻譯,可那是多麼曠日廢時的工作!
那天不順的事情很多,包括腳跟沒來地抽筋,酸麻得很厲害又找不出原因。晚上運動回家結果瓦斯沒了,只能洗冷水澡。我又累又倦,便倒頭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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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一點多,我被電話吵醒,睡眼惺忪看著手機螢幕上顯示一個國碼 +1 的陌生電話,心想這應該是美國打來的,但會是誰呢?
按下接聽,芭芭拉熱情爽朗的聲音在萬籟俱寂的臥室裡響起:“Gray? It’s Barbara. How are you?” 我苦笑說其實我在睡覺呢。她這才知道我們與紐約有十二小時的時差,正好日夜顛倒,連忙道歉,可是很快就按捺不住興奮說:「加拿大的企鵝出版社提了 offer!
我登時完全清醒過來,激動地在房裡大叫。芭芭拉說她早上才把資料發給三家加拿大出版社,結果企鵝的主編艾德蓮‧凱兒(Adrienne Kerr)幾個小時內就寫來一封文情並茂的信,表示要簽下《金山》。信的開頭是這樣的:
一個充滿戲劇張力、人物性格鮮明、而且敘事節奏流暢的故事。這是眾多讀者給予張翎《金山》的評價。關於這部傑出的小說,我們企鵝出版集團加拿大分社聽到的盡皆讚揚之詞。經過內部討論,我們立刻一致同意要簽下這本書。我們被這個精彩而且引領讀者探詢過去的加拿大故事所吸引:《金山》是一個大時代的家族傳奇,記述了一個移民加拿大的中國家庭不畏險阻興築加拿大太平洋鐵路,以及現代華裔加籍身份的演進過程,對於這樣的故事,我們向來推廣不遺餘力。我們很希望能出版《金山》,確立張翎作為一個加拿大說故事高手的地位。在沒有完整譯稿的情況下提出 offer 固然有其風險,但我們確信這會是一部所有加拿大人都應讀的重要作品,對此我們毫無疑問。
我完完全全驚呆了。不只因為這封信的陳詞懇切和背後的專業素養,更因為這筆交易完全出乎意料:英語書市向來是最難進入的,即使有英譯稿都很不容易,何況是只有(不太好懂)英文大綱,而且這麼快!
我先前便向芭芭拉建議:張翎是加拿大作者,理應有個「本國」的出版社,而不是把加拿大版權賣給美國大出版社,用外銷的方式去做。我希望她能夠獲得本地出版社的支持,至少要有「主場優勢」。但是美國市場太大,出版社往往希望連加拿大一起拿,簽署所謂的「北美英語版權」,芭芭拉擔心將兩者切割會導致美國出版社興致大減,而且她認為「要就從大的開始談」,若能把《金山》賣給美國大型出版社,他們自然也會把加拿大版權賣給分公司,或者另外處理。
事實證明,《金山》對於加拿大出版社畢竟多了一層親切感和「在地性」,故事與本國的歷史相關,張翎又是加國居民,能說流利英語,不論對華人或白人讀者的宣傳都能應付自如。
對我們來說,這筆交易的意義重大,因為我們一舉攻克了最困難的英語市場。雖然加拿大很小,人口才三千多萬,可是這意味著我們一定會有英譯稿(而且不需自掏腰包),拿英譯稿賣其他國家版權只是早晚問題而已。對歐洲出版社而言,這代表全球最強勢語言的出版社對《金山》極有信心,願意在沒有譯稿的狀況下直接出手;對英國和美國出版社而言,這也是提醒他們要慎重看待《金山》,應該優先評估、盡快出手。
我連忙把消息傳給張翎、也傳給遠在荷蘭的紀娥。本來以為這會是一條漫漫長路,想不到竟一步到位了。企鵝出版社立即著手草擬新聞稿,還準備把消息發給媒體。張翎隔天就要搭機到廣州參加華僑文學獎的頒獎典禮,回信說「實在太高興了」而且連打了四個驚嘆號,「這是我臨走之前的好禮物」。
《金山》的氣勢突然就出來了:我們在短短三天內,接連賣出極具指標性的荷蘭版權(紀娥從來沒簽過中文小說、更從未只憑審讀報告出手)和英語版權(加拿大出版社三小時內決定出價),對其他歐陸和英語市場,我們是摩拳擦掌、蓄勢待發了。那天我寫信寫到三點,上床後又翻來覆去,一直到四點才睡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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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二,我和朋友下班後一起吃飯,接著跑去信義威秀看快要下檔的「美味關係」(Julie & Julia),電影好看得沒話說,最讓人驚喜的是後半段還出現了許多與出版相關的橋段:寫稿投稿、與編輯開會、預付金、書探、文學經紀人,我們看得心有戚戚焉。
電影散場已是十一點半,我回到家打開電腦,收到第一封就是芭芭拉的信:義大利 Piemme 出版社在未讀半字的情況下迅速出手,價碼是當初荷蘭的兩倍。
老天,那是我作夢都不敢想的夢幻出版社:Piemme 出版了卡勒德‧胡賽尼《追風箏的孩子》,該書的義大利文精裝版賣了兩百多萬冊,一舉讓 Piemme 躍登為義大利第三大的出版公司。除此之外,他們還出版了《我在雨中等你》,以及我最喜歡的美國犯罪小說家丹尼斯‧勒翰
Piemme 的總編輯瑪麗茱莉亞‧卡絲塔農(Mariagiulia Castagnone)是一位傳奇性人物,也是我的偶像之一。我們有過兩次短暫碰面,一是在 2007 年法蘭克福書展的丹尼斯‧勒翰全球出版社大會,她讀完勒翰才剛完成的《命運之日》(The Given Day),稱讚那是「偉大的美國文學」,我記憶猶新的,還有她說那本書開頭都在講棒球,而這項運動對義大利人非常陌生,所以擔心讀者會有進入障礙。
第二次是在今年法蘭克福書展,胡賽尼的全球出版社大會,卡絲塔農帶領手下編輯上台簡報,與大家分享《追風箏的孩子》在義大利出版的故事,講到有回她去搭地鐵,發現清潔阿姨在看《追風箏的孩子》,走出車廂,發現車站的警衛伯伯也在看《追風箏的孩子》,她當下就知道:「這書真的紅了。」會後我上前向她致意,我對她的敬仰難以言表,現場她的熟人又多而與我素昧平生,所以交換名片寒暄之後,我便識趣地離開了。
我怎麼也想不到,就在那次會面的一個月後,這位義大利出版人會簽下《金山》。我跟芭芭拉說「這簡直是美夢成真」。她曾與 Piemme 合作美國超級暢銷書《週五夜編織俱樂部》(The Friday Night Knitting Club),也非常喜歡他們。
她說:「太棒了,真是太棒了。這書比《請照顧媽媽》還熱門,而那本已經是超級熱了耶!」換做是韓國小說,沒有英譯稿絕對不可能賣出外國版權,但中文小說已經有過不少國際暢銷記錄,從早期的《鴻》到後來的莫言、余華、虹影、嚴歌苓,乃至於近年的慕容雪村、閻連科、王剛、徐小斌、姜戎和于丹,國外出版社也更願意冒險。
我突然感覺到自己母語的「文化優勢」,在長期從事版權輸入工作,與歐美各國強勢文化打交道之後,這真有種揚眉吐氣的快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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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續兩天熬夜和睡眠不足,週三下班後我特別累。為了迎接半夜才開始的國外消息,決定先睡一會,養足精神。
醒來的時候是十一點,我睡意仍濃,也沒力氣開電腦,便摸黑拿手機收信,看看有沒有新消息。不看還好,一看我整個人彈起來,立刻開燈回信。
芭芭拉來信:「我們剛收到英國大西洋出版社(Atlantic Books)的報價!」
相較於美國,英國可能因為地近歐陸,對翻譯書的接受度較高,這幾年紅遍全球的《龍紋身的女孩》,當初就是英國 Quercus 出版社率先簽下全球英語版權,之後才又賣給美國 Knopf 的。《風之影》也曾在英國攻佔暢銷排行榜冠軍。
說來也巧,當初創辦 Quercus、慧眼獨具買下《龍紋身的女孩》三部曲的安東尼‧齊參(Anthony Cheetham)前不久才加盟大西洋,他的兒子尼可拉斯‧齊參(Nicolas Cheetham)更早在今年一月便前往任職,將為大西洋開闢一個全新的犯罪驚悚小說書系。大西洋的發行人托比‧蒙迪(Toby Mundy)和總編輯拉維‧莫錢達尼(Ravi Mirchandani)更曾雙雙獲選為英國年度獨立出版人和編輯,他們出過布克獎得主《白老虎》,以及我個人非常喜歡的《直覺》。
芭芭拉問我張翎其他作品的資料,說若有機會可以簽訂兩本書約。我當即挖出兩年前準備的《溫州女人》英文資料,以及中篇小說〈餘震〉的稿子寄上。我說《溫州女人》有點像是《金山》的女性版續集,講述了三代女子的故事,背景同樣在太平洋的兩端(溫州和多倫多)。《金山》是一則史詩,是格局宏大、描寫民族苦難與奮鬥的傳奇,《溫州女人》的故事小得多,可是非常私密、非常溫柔,還有幾段美好的愛情故事,而且外國角色更多、更都會,外國讀者的進入門檻更低。
芭芭拉一聽就愛上了《溫州女人》,連忙要我把稿子寄去。這可難倒我了。因為先前想的全是《金山》,想著集中火力,先賣一本,壓根不敢想 2-book deal,自然也沒跟張翎索取電子檔。我想起曾在網路上看過《溫州女人》,果然在新浪閱讀上找到大半本的連載,便把連結傳給芭芭拉。她說推書不能丟連結,感覺太不正式,問我可否把內容剪貼到文字檔上。我說好,等我半小時。
於是就昏天黑地幹起手工業,貼得頭昏眼花。半夜肚子餓,我洗了澡又到便利商店買宵夜,就這麼埋頭弄到兩點。一邊貼,我一邊快速掃視這個故事,想起了兩年前我是如何不經意讀了這本書,是如何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本書,從而萌發了把版權推到海外的念頭。一切的一切,都是從這裡開始的。
如今兩年過去,這故事還是一樣好看,每一頁都那麼揪心,讓我和書中人物同悲同喜,或笑或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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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四是中山盃華僑文學獎的頒獎日,我要張翎有消息就通知我,晚上頒獎典禮正好是歐美白天,我可以馬上把得獎消息傳出去,營造全球發燒的氣氛。
七點半,芭芭拉來信:法國 Belfond 出版社要簽《金山》,同樣一字未讀,全憑審讀報告和歐美聲勢。她說「真是太不了不起了,我這輩子從來沒碰過這種事!」(Absolutely staggering – this never happened in my life!)
真的,那就像在作夢一樣,因為 Belfond是《追風箏的孩子》法國出版社,素以經營翻譯文學著稱。芭芭拉的法國代理說 Belfond 總編輯方絲華‧崔麗佛(Francois Triffaux)非常厲害,旗下一批年輕編輯更是才華洋溢、非常積極,肯定是她心中首選。我們迅速拍板定案。
前一天我把《金山》的消息告訴我的英國書探,她立即回信感謝通知,並說這書聽起來很適合她的法國和西班牙客戶。她的法國客戶就是 Belfond。
晚上十一點四十分,張翎發信給我,告訴我她得了評委特別獎,是「意外的驚喜。」一個小時後,芭芭拉來信告知英國也定案了,確定由大西洋出版社簽下,他們也會發佈新聞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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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五一大早(紐約的週四晚上),我收到芭芭拉的一封長信,總結目前各國的狀況,並大力恭賀英國版權的成交。大西洋的團隊在國際出版界人脈極廣,他們的加入意義重大。我們幾乎是以一天賣出一國的速度,在短短一週內,把《金山》賣到荷蘭、加拿大、義大利、英國和法國,繁體版權則由時報出版簽下。
信的末尾,芭芭拉寫道:「我累死了。我從早上六點起床就開始跟法國那邊談,現在已經晚上八點了,我一整天都在忙《金山》的事。不過,哇賽,真是迅雷不及掩耳!(fast and furious)
「小伙子,咱們辦到了!(We did it, kiddo!)我想起我們在法蘭克福的一番長談,正是因為你的熱情和你對這本書的感覺,讓我決定幫你一把。我感受到了你的熱情,而且光磊,我認為其他人也感受到了。有人問我『為什麼是這本書?』他無法理解其他人迅速出手的理由,我告訴他『因為這書就是好,沒有別的理由。』」而且「大家都在問我還有沒有中文小說,我們已經建立起一個良好的平台了。」(We have a great platform)
最後她說:「我得下線去照顧狗狗了。我星期天才剛弄到新的小狗,牠可讓我一天二十四小時忙得團團轉咧!」以及「明年倫敦書展,咱們和大西洋的人去中國城吃大餐慶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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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翻出兩年前張翎回給我的第一封信:
收到你的來信,心裡隱隱的只有感動。不知怎的,就想起了張愛玲的名句:『因為懂得,所以慈悲。』我在海外寫作已經十年了,至今已出版了三部長篇小說,三部中短篇小說集。自認為本本都是天籟之聲,卻因為十分低調安靜的個性,又身處天涯,只覺得與國內文壇那個喧囂熱鬧的環境十分地隔閡,所以一直在出名和無名之間的那個灰色地帶徘徊。讀了先生的信,只是為那份知音簡單地感動。謝謝你。自然希望能有出英譯本的可能性。其實,我是學英美文學出身的,也迸發過英文寫作的衝動。然而知道母語給予我的那種細微敏感的把玩,大抵會在英文中失落。我不願我的故事僅僅是一種敍事,我願意我的故事是乘著美麗的語言翅膀飛行,所以我放棄了英文寫作的欲念,只靜心地專致在我所摯愛的那一個母語環境裡,也許永不成名 -- 我也認了。
我們哪裡想得到會有今天呢?
2009 年11月15日星期日下午三點,寫於台北
《金山》已賣出英國、法國、荷蘭、加拿大、義大利、台灣六國版權
德國、西班牙、美國版權進行中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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